我很清楚自己正朝着理想的方向,比之前住的地方多出三个优点和一个缺点的地方缓慢前行。不仅是居住空间,我的人生也是如此。从出生到现在,随着时间流逝、年复一年、每长一岁,虽然觉得比之前有了一点起色,但又像是在原地打转、笨手笨脚地穿针引线一般。现在的我不断前进又后退,但至少往前时是一步,往后时又是一步,不太会有原地踏步的感觉。我就这样非常缓慢地……慢慢地……缓缓地……一步一步……一天一天……日复一日……仅此而已。
—— 张琉珍《我们想去的地方》
只有吉祥寺是想住的街道吗
距离房租到期还有3周时,我开始看《魔法翻新》,仿佛什么细胞(再度)被唤醒,又立刻开始找其他房产剧。
某天上午在床上迅速重温了一遍吉祥寺,晚上开始看漫画版。房间介绍虽然不如电视剧那般细致,但每个故事最后的跨页都很震撼。相比四年前被探店吸引的注意力,现在看似乎又有些不一样的体会。
每个人都是自己。感叹8万日元好便宜的自己。戴上耳机寻求庇护的自己。被质问究竟是为什么来大都市的自己。
封控后又变成自闭的家里蹲,朋友约见面时会回答「我最远只能乘到那站」。庆幸郊区终于能点到连锁咖啡的外卖,却忘了自己已经很久没去最喜欢的文具店和书店。
往回翻了翻竹子微博发的搬家历程。她说把上海当成东京代餐的话,从九亭搬到梧桐区就像来到东京的中目黑。虽然房租是预算的1.5倍,但把理想中的房间装饰成了理想中的样子。
我想到纪录片里看到的练马区菜地,又想到当下的周边环境——道路虽然宽敞,但没有咖啡店也没有健身房。如果一直住在这里,周末约人进城都要做半天心理斗争,不是违背了「享受城市」的初衷了吗?
意识到自己缺少「趁XX之前不如先到这里住住看」的勇气,更多是被「既然要XX干脆继续原地等待」的心理给束缚了。这样的移动都嫌麻烦,那就更不可能跨越大海了。
所以就从小小的移动开始吧。
「虽然动机可能是消极的,但是梦想我还是有很多的。」
1.2的房间
确定街区之后,逛不同平台加了几个中介,看到的梦中情房果然都是些幌子。明确感到有人在骗人的时候,会想自己能接受多大程度的欺骗。不过世间本就充满欺骗吧。
看房那天骑着小电车奔波了一下午,和中介姑娘的交谈总体愉快。回想起来,一开始的条件应该给得更强硬一点,省得去看明显不符合要求的房间。
一个粗浅的判断标准是上楼、进门之后能否想象「在这里的生活」。
第一间心动的房间有大书桌,装修干净,楼道已翻新。但厨房很小,冰箱放在房间里,没有隔出阳台,木地板不适合晒衣服。
还有一间卧室空间很大,衣柜好看,阳台采光也不错。然而隔壁在装修——刚刚拆完只剩水泥的那种。无休止的噪音对在家办公的人来说无法忍受,而且来往的人太多,楼道、楼下也很杂乱。
从车站东面逛到西面,明显感到疲惫,半妥协半放弃的状态下还在纠结第一间。不过走进最后一间时,差不多感觉就是它了。(要是去对面小区再看看可能又是另一个故事。)
这间的装修是纯白色,厨房够大且有餐桌,卧室有电视和床头柜,洗衣机在阳台。虽然缺个带镜子的洗手台,窗外没什么风景,但房间可以自由发挥。
难不成我在寻找的其实是「发挥空间」?
正因为没有想到那一天会来得如此突然,我现在仍觉得很不可思议。当然,刚才看的那间房子并非有分隔的单人房,也不是两房,但也不能看成一般的单人房,把它看作房屋中介常说的一点五的房子似乎也不太合适……该怎么讲才好呢……就当作是一点二的房子应该没问题吧?
我要的是一点二,不是一。
我非常需要那额外的零点二。
很明显的,那个虽小、却幽静隐密的零点二吸引了我。
以目前的薪水固然找不到百分百满意的房间,但也不至于处处妥协。量好尺寸之后,首先添置的家具是宜家的书桌、书柜、小桌板,全都是白色,全都非常喜欢。之前的房间没有书柜,桌面也很窄,现在能按自己喜好重新打理收纳空间就很幸福。
书上说装修时要确认自己每天的动线,租房却只能根据房间来适应新的动线。改变了吹头发的位置,洗衣服的流程,出勤前的准备,很快就习惯了。
每天的日常也有了新的打开方式。一两个路口外就有健身房、咖啡店、书店、居酒屋和小笼包,开完会合上电脑就能去占领跑步机,点评上搜到套餐就能立刻出发吃午餐。新开的图书馆距离很近,地铁想去哪儿都十分便利,每月的日均步数以千为单位增加着。回想起上学时周末出去参加活动的感觉,不想再因为距离而放弃活动了。
J曲线
封控期间,最让我羡慕的是一位独居博主的双开门冰箱,各种冷冻食品和配料都摆放得整整齐齐。用心记录生活,并且由此受到喜爱,当然是件快乐的事。在不违背初衷的前提下能够变现就更快乐了。
有空闲时间却懒得开展副业,一方面是脸皮不够厚,一方面是不够迫切——对钱、对关注、对互动的迫切。人人都做自媒体,进入的门槛越来越低,但有时觉得为此投入的成本和精力是另一种无形的门槛。
也有别的办法赚钱。小说主人公们通过投资虚拟货币还清了债务,体验了一时的疯狂,将金钱与人生挂在屏幕里的细线上。我说我离冰箱还差一个J曲线,离放得下冰箱的房间就差得更远。
事实上别说J曲线了,去年飙升至70%收益的基金,今年暴跌到只剩10%。别人总说「放着不动就不算亏损」,但加入总资产记账时就不得不直面那绿色。
恩祥姐、智颂和我之所以很快成为朋友,是因为莫名中觉得彼此是同一类人。然而在过去几年的时间里,我醒悟到即使我们在同一家公司上班,领取相似的薪水,却始终生活在各自不同的世界。我们之间存在着一条透明的线和看不见的阶梯。上班族在公司无法只谈论公事,偶然在通勤的地铁里相遇,或是一起吃午饭、晚饭的时候,又或者是在吃完饭返回公司的路上、等电梯的时候、社内聚餐、研讨会后的聚餐,以及去研讨会的车上……即使不想聊私人的事情,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。我竖起耳朵聆听过往人们的对话,透过推测并重新整理那些对话内容以找到自己身处的位置。
午休时一边听着同事的对话,一边调整着关于「透露个人信息」的边界。后来我才明白,即使在同一家公司上班,也只会在开玩笑时提到薪水这个词;即使拿差不多的金额用于租房,房租带给每个人的压力也不一样。
于是我的想象力依然没有走远。我不知道为什么同学们自然地背上了五位数的包包,为什么同事们理所当然地聊起买房。比起「这是他们在炫耀」,不如说「这是他们的日常」,而后者更让人疲惫,更让人体会到人与人的不同。
在能够预判他人视线的情况下说「不在意他人视线」,也许不算是真的不在意。不管是体重、薪资、婚恋还是生活方式,我从来都没做到不在意。
但是我会积极逃避。
我们想去的地方
某天从健身房回家,在路口听到边上两个女生对话:
——你的专业在老家好找工作吗?
——好找。所以不能回去。回去了就出不来了。
不敢在墙上贴海报,买书买碟有种负担感,因为收拾东西时会觉得自己没有退路。假如这些东西都要一辈子带着走,想想还真是可怕呢。
话说回来,不只是搬家前才有「用搬家麻烦程度来审视物品」的心态,前几个月想买东西时,也都会想「反正住不久还是算了」。
之前想的是要尽快排到公租房,至少可以以相对优惠的价格稳定地住一段时间。但公租房也不是生活的终点,它不过是一个工具、一个过渡、一种选择。与其想着「等住进公租房我要买什么家具」,还不如先别让面前的时间溜走。
前前后后花了一周时间打包的行李,落地后一天就收拾完毕。有人说搬一次家就是剥下一层躯壳、抛下一种生活,但同样也有人会把新房间当成重生。
包括审视自己的新视角。
住进那间一点二的房子,躺在床上看不到玄关和厨房以后,我的欲望升级了,我希望躺在床上闻不到剩菜剩饭的味道。另外,我还想住在两扇窗户对望,通风好一点的地方。仅此而已,这算是欲望吗?睡觉的时候,不想闻到食物的味道,很贪心吗?贪心也好,欲望也罢,总之我现在想要住进卧室和厨房彻底分开的房子。
下次搬家,我想住进周围环境干净的社区,希望离通勤的地铁站再近一些。再不然,就买一辆车。在济州岛驾驶时,我觉得还是有车方便,最好搬到附带停车场的地方。就算坪数小,还是想要住进社区公寓。我还想经常住饭店,不用担心旅费,常常出国玩。
有时忍不住想象,如果再多加一两千,我会住在什么样的地方?月薪多少的人,才会去住附近那栋高级公寓?同样的房租,在海那边的城市能住怎样的房间?我想要有干湿分离的卫生间,装有镜柜的洗脸台,干净的窗台和宽阔的视野。我也向往步入式衣柜或衣帽间,摆满漫画的大书柜。
几年前展望未来时,在想自己会不会为了省钱住在郊区,每天乘地铁进城上班。没想到现在是反过来乘地铁去郊区出勤。习惯了新的街区,又开始担心公租房的楼盘位置和格局。假如之后要常去办公室,可能又会为通勤而妥协。
不过,这种「临时性的生活」带来的思考,并不是「我要快点买房」或者「果然还是得成家」。恰恰相反。
相对于国内其他地方,我更喜欢在这座城市的生活。但即使花光家里的钱在这里购置房产,我也不会感到舒适和安心。它让我更切实地体会到,我生活在一个贫富差距骇人的地方,一个大多数人靠自己努力无法享受生活的地方,一个政策与世俗都站在独身女性对立面的地方。
我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自己过得更好。我不喜欢做不划算的事情。确认了这点之后,或许可以重新思考下一个三五年计划。
毕竟我还会做梦呢。
恩祥姐收回停留在我身上的视线,眺望远方,开口说:
「嗯,我现在似乎搞清楚了。」
「钱去了哪里?」
恩祥姐凝视着大海,低声说:
「钱都去找喜欢它们的人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