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爱烂:与你面对面

Meetin You Face to Face

작가・김애란

Korean Literature Now | Vol.27 Spring 2015


得知新人作家比赛获奖时,我正在学校的电脑房。我问对方,“是小说还是诗歌?”得到的回答是前者,诗歌投稿连第一轮都没过。明知马上就能听到答案却还是问了这个尴尬的问题,只是因为我想知道,我是个小说家还是诗人。

挂了电话后,我看着房间里的“安静”告示,强忍着才能不激动得翻跟斗。尽管已过去多年,那份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依旧呼之欲出。另一位作家听说此事,建议我挖一个地洞,每晚躲进去大笑三声,直到消停为止。那一整天我都瞒着获奖的事,觉得一经分享便成了亵渎,却还是不禁想要大喊出来。秘密带来的羞愧与骄傲、紧张与焦虑折磨着我,于是我决定必须要找人倾诉。

母亲在练歌房接起了电话。那勤劳的、不懂音乐的乡村女人,一大早就关上店门,径直走向了练歌房。我也见怪不怪。彼时,传入我家门的新闻不是坏消息就是比坏消息还更糟糕。母亲似乎有些醉了,但听到我说的话还是很高兴。我听见其他女人高声唱歌,母亲正努力盖过喧哗声回话。

获奖让我如此激动,不仅仅因为这是个好消息,更因为它是在一连串坏消息、更坏的消息、糟糕透顶的消息之后传来的第一个好消息。母亲一定也是这么想的。不过,我们家并没有一夜之间转运,母亲依然在练歌房挥霍着日日夜夜。也许正因如此,每当我听见“新人作家比赛”这个词时,都会想起遍布全国角角落落的那些练歌房。

那天晚上,我与几位好友低调地庆祝了一番。一位同龄的朋友为我买了冰淇淋蛋糕。里门洞附近并没有什么高大上的面包店,他唯一能找到的蛋糕颜色有些骇人,尝起来像块发臭的抹布。但我们还是把那泰迪熊形状的蛋糕摆在桌子中央,大口品尝了起来。每个人都尽了最大努力,蛋糕却依然有剩余。当大家喝着饮料懒散地聊起天时,买蛋糕的那位朋友沮丧地喃喃道,“我应该去Baskin-Robbins才对。”

几年后,在我路过大学附近的一家面包店时,思绪又被拉回了那天晚上。坍塌变形的泰迪熊,还有朋友不断的低语。“我应该去Baskin-Robbins才对”,那一刻我才感受到那些话有多体贴。在某个昏暗的面包店里,有人正尽全力做出一个像冰淇淋蛋糕的东西。那笨拙的体贴像一条温热的毛毯将我裹住,爱护着、滋养着我。

出席颁奖典礼那天,我的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。灰色的羊毛衫,褪色的牛仔裤,卡其色的便鞋。看起来搭配得过于随意,但的确是全新的。回想起那天,我依然记得母亲挺直地坐着,看我磕磕绊绊地念出获奖感言,抛出“真作家”似的说教。记得我们跑去市政厅附近的排骨店庆祝,父亲为我夹肉时手背上干裂的皮肤,记得大家费力打开一瓶酒,母亲边把酒倒进啤酒杯边批判着首尔的食物。然而对于在颁奖典礼上见到的文人雅士,她却是赞不绝口。

文学,或者说艺术和文字,究竟有什么魅力能打动我的父母呢?他们总觉得文人与他们不同,或者说比他们更好。这份崇拜难以解释,尊敬之情却显而易见。对他们而言,文字的世界原本意味着接起女儿老师的电话,明明面前无人,却忍不住双膝跪地。学习本是为了收到尊敬。然而抛开这份敬畏,我感到那场颁奖典礼更像被夸大的迷你马戏团。当我努力融入那些人群,这种感受就愈加强烈。致获奖感言时,我大言不惭地说了不少虚伪的废话。而与朋友和家人在一起,费劲地把软木塞从酒瓶里拔出来、大口吞下父亲为我夹的肉时,我突然意识到,文学并不在于这派对,而是在答应参加派对的人群之中。不是有所偏袒的那种文学,而是在新人作家初次亮相时,拥抱着她的虚荣心,认可她的确有话要说。

我依然身处那拥抱之中,依然会犯错,并从错误中学习,只不过由于我糟糕记忆力,同样的错误还在反复出现。而每当我的文字通过另一种语言传达意义,像这样,以我想象不到的方式泛起新的涟漪时,我依然会觉得惊讶不已。

所以假如某一天,当我通过笔下的作品与你面对面,而你又有些饿的话,冰淇淋就算我请客。


金爱烂作家2003年凭借<不敲门的家>获得大山大学文学奖小说奖。该短篇收录于2005年出版的小说集《老爸快跑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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