距离考完N1已经一年半了。
想到这件事时,自己都有些惊讶。
我的时间计算器里常出现「A到B的时间=B到C的时间」的等式,而从计划备考N2到考完N1也正是一年半。
出成绩之后不免俗地写了日志,与其说是回顾「经验」,不如说只是把那段时间的碎碎念发出来。说实话,从在豆瓣收藏第一篇经验帖开始,就盘算着我也要记录点什么了。
——但是然后呢?
原本想将笔译考试作为下一个目标,买了不少翻译教材。然而一来时局充满变数,一年一度的考试很可能扑空;二来从未受过专业训练,基础知识还没有扎实到能掌握那些例句。加之工作之后要吸收的东西太多,精力全部扑在专业知识上,大半年都没有好好学日语(连漫画都没怎么看!)
直到决定周末完全抛开工作,才发现大脑仍有一部分空间,在等待我继续补充另一种燃料。
随笔
最近终于开始细读多和田叶子的『エクソフォニー』,是去年就淘来的文库本。然而某一天在微信搜索,突然发现金晓宇老师已经在翻译书中的文章。换句话说,这本书大概率也会出译本。
突然的消息让我半欣喜半焦虑。欣喜自然不言而喻,焦虑的是以我的惰性,但凡能读到译文,我一定会放下手中的原版。明明早就想读,为什么一直拖到现在呢?
随笔是靠近写作者精神世界的通道,只要不是专业性太强,相对来说都比较易读。
酒井顺子梳理了エッセイ奖项的发展历程,有些文章因记录下时代的空气而予人冲击,也有些文字是由养育作家的土壤与水分灌溉而成。
伊坂幸太郎的『仙台ぐらし』集结了3·11大地震后的邀稿,可以说是以上两者兼具。早前在微博搜到别人翻译的片段就很好奇,那也是我读完的第一本日文书。
最近主页君翻译了附录的短篇小说《移动图书车》,我又打开重温BOOKWALKER上的划线标记。比起那时,现在的我到底有没有进步呢?
我对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兴趣,只是一旦产生一点好奇,就会想直接接触那个人写的文字。几年前几乎一篇不落地补齐卷西的随笔和长访谈,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他是个怎样的人。
那样的好奇心和收获,未来也会继续出现吗?
小说
前不久在读墨收藏了(《我要准时下班》的作者)朱野归子的另一本小说,看到她在note写了不少文章,就顺手点开最新的博文。文章比想象中长,但静下来不知不觉就一口气读完。
作家在文中反复自问:
- 私は何のために存在するのか?
- 小説というビジネスは何のために存在するのか?
- 出版というビジネスは、今の時代、何のために存在するのか?
作为读者则不禁要问,阅读小说究竟是为了什么?
六月底发现honto的电子书App可以设置横读,便立刻注册了账号,接二连三地收到优惠券通知,心甘情愿地踏入消费陷阱。以日元目前的态势,两本文库本折后只需50元,怎么看都是合算的买卖。
我既不是对「文学」本身感兴趣,也没有对日本畅销作家了如指掌。明明简中译本取之不尽,台版书尚有不少没读,为什么非要买原版不可呢?
之前看到喜欢的作家采访,如果没有立刻阅读,就只会塞进无人问津的豆列,或者全文复制到本地文件夹。开始用Cubox后,积累的内容逐渐变多,翻出来读的频率也更高了。
收藏夹里的东西,即使不读也不会对生活造成任何影响。
从中学时期到现在,读英语本身都不会让我痛苦,但我很少主动读英文小说。没有喜欢到想要扫完的作家,没有迫切想要进入的世界,大部分作品等译本出来再读也不觉得有损失。
然而之所以想学日语,最早纯粹是因为想看伊坂幸太郎和三浦紫苑的小说。译本几乎已经读完,每年都在追着出版社跑,因此想问自己「能不能快点跑到前面去」。
之前读金衍洙作家的短文,他说他会为了写小说而学外语,也鼓励读者为读外国小说而产生这样「微小的意愿」。我最初只将这种意愿理解为「读外国人写的小说」,后来才明白这是更进一步的「用外语读小说」。
这些东西即使不读也并不会让你觉得缺了什么,就好像小学生不懂天文学基础知识不会对生活有半点影响。除非你真的觉得缺了什么。你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。
去年先从短篇集入手,读了角田光代的『さがしもの』。缘由我已经记不清,大概偶然在豆瓣读到同名作《寻物》的译文,便被以书为主题的整本短篇集所吸引。
找书的过程本就是一种寻物。有些书一直放在书架上积灰,有些书看到第一眼就想立刻读完,个中差别无法用逻辑解释。即使没有带足装备就贸然闯入陌生世界,说不定也会从中得到宝藏与修炼。
我现在想要认真闯闯看。
企业出身的朱野归子对日本职场有着独特的思考;早早崭露头角的朝井辽将成长痕迹化为文字的共振;BL作家凪良ゆう和一穂ミチ正一步步打开主流文学奖项的大门。
《月亮前方三公里》的作者伊与原新是写推理出道,近年大卖的却是融入真·科学元素的温情小说。作为本就研究地球科学的理科博士,这条路径似乎更符合身份、更容易走好。然而看到他说「不论推理还是近未来小说都会继续尝试」,我反而感到另一种开心。
因为从一位作家那里就可以期待不同的世界。
想象
我自认是个没什么想象力的人——在写作课上写的也尽是些基于现实的事——最近却频繁遇到这个词。
三浦紫苑在《写小说,不用太规矩》里说:
也许有人会认为,想像力或感受力属于感性的范畴。但我认为语言才是这些能力最大的要素。因为学会使用语言,我们得以更深入地思考,藉由思考来孕育情感,藉由周遭人的体验、从书籍得到的知识,来细细感受自己的情感,并在自身内部将那样的情感化为语言,更加深入地思考。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,我们得以锻炼自身的想像力与感受力。
伊与原新在采访中提到:
写小说并不是发挥自己想象力的极限,而是最大限度地唤起读者的想象力。
以及世界文学讲义中与小野正嗣的对谈:
法语里面把发生了什么事情说成“avoir lieu”,意思是有一定的空间。英语里则说“take place”,意为取得空间。也就是说,作品在哪里产生就意味着在哪里创造了空间。我认为那不是具体的场所,而是由语言创造出来的,或者说是由作者和读者的想象力共同编织的空间。读者的感觉是自己被这个空间所接受了。
第一遍读一穂ミチ的『回転晩餐会』时,我打开了考哥的朗读音频。放慢速度的同时,脑海中也陆续想象着旋转餐厅、甜点蛋糕和电梯大门。以至于随后反复细读时,耳边依然回荡着考哥的声音。
读母语时的一目十行(作弊行为),在初读外语时并不管用,毕竟如果不能理解文字,便根本无法想象故事场景。去年读角田光代的随笔,她说感觉外国小说中出现的景色、食物与日本不太一样,难以想象书中食物的味道,让习惯用五感阅读的她无法完全了解那些故事。
讲游戏本地化的书里说,「语言能力是你的资料库,资料库里头的资料够多,你才能够调出正确的档案(情境)来。」而我仍然在学着把字连成词,把词连成句,把句子放进情境里奔跑起来。
又或者,另一种语言本身会带来另一种想象,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母语之外的文字游戏。
『エクソフォニー』里读到与「月」相关的误译和想象,多和田さん说「月亮是天空的客人」。德语mondsüchtig(梦游的)构词是月亮+成瘾,和drogensüchtig(毒品成瘾)、alkoholsüchtig(酒精成瘾)等词并列,日文直译即「月中毒」,而她在德日词典里看到了「月夜彷徨症」。
五年前的夏天,喜欢的乐队登上日杂专题。主唱回忆起与吉他手的相遇,说他们那天分别穿了红色和粉红色的运动衫,「感觉会变得很有趣」。
我会记得看到翻译器说「面白い」不是「面色白皙」而是「有趣」时的感觉,就像我会记得与他们的相遇。
声音
记得小学时先看的是配音版《哈利·波特》,过了很久才在视频里听到主角说英语。我对那时的初体验印象深刻,因为只有把声音和人匹配上,才算真正开始认识那个人。
中学英语老师强调万事始于模仿,后来的影音采访都早早接触到原声。进入日语世界后,甚至常常先认识「声音」才了解到某个人。
要说有什么一直在「坚持」的习惯,那就是这几年每天都在「听日语」。
一度想问自己,我是为提高听力才听故事,还是为听故事才希望提高听力?听力拿到满分的时候,我想这或许是一场螺旋上升的双赢。
话虽如此,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在相同的内容里打转,熟悉到能记住台词的内容和语气,偶尔为不曾注意到的词汇而眼前一亮。听碟可以提高听力没错,但也只能在它运作的区域内,除了架空历史之类的设定,很少会有复杂的专业术语(职场碟倒是很适合练听力问答题)。
DLsite这样的下载平台,和三年前刚关注时又不太一样了。新人越来越多,下载量可以轻松上千破万,即使经常有折扣和优惠,似乎也比实体碟来钱容易得多。
有时会感到疲乏。
Drama CD原本也像是一种拓展想象力的手段——如何借助独角戏般的剧本创造一个新世界,通过台词和方位的巧妙安排,让听者沉浸于情景中度过一两个小时。最好的情况下,听者(我)会在脑海中和主角进行对话,并为下一句回答正好接住而欣喜。我会为理想的人际关系而欣喜,也会为精彩的剧情而感动。但也有从标题封面到题材剧情都缺乏新意的作品,有些只靠着重复(设定给)女主的台词(即无数个◎◎◎◎◎って)来敷衍地推进对话。
当然,各种类型的作品都有存在的意义,现实剧情、异世界幻想、犯罪情节不能以同一套价值去判断。即使是相同的台词,在不同场景下也有不同的体验。(其实我也没有那么高尚啦。)
多和田さん说,一段体验的Sinn(意义)不是通过社会常识来确认,而是通过自己的Sinn(感觉)来捕捉的。
借助听觉捕捉到的世界,不论是歌曲、广播还是朗读,都是声音这一介质创造的意义。
翻译
惭愧地说,我刚考完N2就试图翻译日语了。
又或者这没什么好惭愧的——毕竟只是自顾自练习;毕竟站子招募人手也只要求N2起步;毕竟韩语才识字时就敢去翻译歌词。
推敲用词时常常自言自语,在房间里走动也会胡乱蹦出词汇。应该说以我的词汇量都称不上推敲,只是碰运气看大脑能抓住什么词。小说里的长难复合句不说,普通状语从句也会纠结顺序。强调因还是果?虽然和但是是否都需要?主语应该放在哪里?逗号有没有打乱节奏?
以前会在读英语译本时大声指责翻译腔,认为日韩文学读起来倍感亲切,并将其归因为东亚文字的相近之处。最近读日韩译本也会忍不住停下来,吐槽这句话的语序,抱怨那句话缺了主语。(然后看看译者的名字,把质疑咽回肚子里。)
多和田さん提到翻译的正确性时说,「翻译者也许就像一个裸露着伤口奔跑的长跑运动员。奔跑的一方很痛苦,但对于观众来说,对伤口指指点点是很容易的。」
仔细想想,假如观众本身也想学习长跑,这样的观察是否也是一种进步?
通往「正确」的跑道,不正是从记住每一个「错误」开始的吗?
つづく
说到底,我为什么要学日语?
当我说「想要缩短距离」时,指的又是什么距离?
尽管偶有交流的欣喜,大部分的学习和阅读仍然是孤独的。什么「微博置顶罗列属性吸引同担」啦,「发豆瓣广播必挂在话题下吸粉」啦,「小红书读书账号一个月十万收藏」啦,大概这辈子都跟我无缘。
但是我觉得,这样也很好。
时常想起里尔克在《给青年诗人的信》里的这段话:
不要寻找那些尚未被赠予你的答案,因为你还无法体验它们。关键就在于体验一切。先去体验那些问题吧。也许在遥远未来的某一天,你会在不知不觉中发现,自己早已身处答案之中了。
我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。现在的我想做的,可能只是继续散步而已。
说不定走着走着,又能走到心愿清单里的某个地方。
2022/07/0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