丝山秋子：万事成双

一人で二つ

作家・絲山秋子

日本二手平台mercari邀请十位作家以「物品×故事」为主题撰写微型小说，本篇为第七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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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前在制造商做营业员时，我负责出具连体厨房的报价单，通常会在原有方案之外附上另一种方案。连体厨房的排水部分价格高昂，构造也很复杂。通过两种方案的对比，客人的想法和商品需求都能够具体化。

给出备用方案的原因还有一个：很多人在购物时，不进行一场决战就难以作出决定。其实我也不例外，不管是蔬菜、创口贴还是拖鞋，非得找到两方仔细比较后再选出胜者。即便已经决定了要买的东西，没有值得犹豫的参照物，我也觉得没有一场决胜仪式就无法进行购物手续。

除了决胜比赛之外，我还有成对购入物件的习惯。

若是调味料和洗涤剂没有备用装，我便会感到不安，好像会被住在心里的婆婆训斥一番「万一出状况了要怎么办！」。

实际上也确实出过「状况」。

比如早晨起床时唯一的眼镜被我压在身下碎成两半，准备出演广播节目时发现车子电量耗尽，旅行地的暴雨让我的球鞋湿了个底朝天。

所以我准备了两副眼镜，车子有一台轿车和一台轻型货车，旅行时会带上一双备用鞋。行李多了会显得笨拙，但也没有办法。我有两台电脑、两台吸尘器，连暖手袋都有两只。

为截稿日期或病恙灾害储备的粮食也必不可少。食物罐头、饮用水、密封袋、干菜，大概与世隔绝一周没有什么问题。一个人生活真的很麻烦。

有时候，生活本身就让我感到厌烦。

多年以前，我曾因流感而高烧38度，不巧当天又下了大雪。担心结冰之后的积雪难以清除，我便拖着无力的身体扫起了门前雪。在雪地里玩耍的小狗跑出了庭院，我只好出门四处寻找。雪上加霜的是，小说截稿日也迫在眉睫。那时的我陷入了「哇啊啊啊啊」的状态。身体不好的时候谁也不想见，流感时期更不可能请人帮忙，但我真的感觉撑不下去了。喉咙和脑袋疼痛不止，心里拉响了「哇啊啊啊啊」的警报，却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喊声很烦人。

我一度以为这就是独自生活的极限。

话虽如此，还是想办法熬了过来。

然后好了伤疤忘了疼。

不过有时我也会想啊。

这样是不是不对呢。

不管发生什么都得独自应付，会怎么样呢。虽然内心的婆婆在念叨着「有备无患」，但只为规避风险而大费周章的话就没法前进了。这么说也许有点夸张，但准备得越充实，越会让我感到人生停滞不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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换个话题。

五年前我久违地弹起贝斯，契机是因为拜访了音乐家友人经营的店铺。虽然我在高中、大学时期都参加音乐社团组了乐队，但最终把乐器送了人，很长时间没再演奏。讲起这些往事，友人递来一把Fender Precision贝斯说「弹弹看呗」。试弹一段后我便来了兴致，高兴得忘乎所以。不过，早已变得迟钝的手指，根本无法演奏出我所想的十分之一。

「这件乐器，你今天就拿回家吧。」见我这幅模样，友人说道，「回去练习练习再还回来就好。」

我有些意外。

能从职业音乐人手里借来乐器可不是简单的事。我每天都会练习四个小时。越是练习，越是意识到自己对音乐的渴望。渐渐找回演奏的感觉之后，我便专程跑去御茶之水买了一把二手贝斯。

当然，决胜比赛也是少不了的。决赛对手是2011年制造的Jazz Bass，但最后领回家的是1999年的这款。我不禁遐想，产于美国的这把贝斯，在这十六年间曾途经何人之手，发出过怎样的声音，奏出过怎样的乐曲呢？乐器本身自然是不会记得这些的。尽管无法知晓它的过去，但我总觉得在弹起往昔的曲目时，它会笑着说「我知道这首曲子哦」。

万事都要成双购入的我，（至少现在）并没有打算买第二把贝斯。在我看来，唯独乐器是有生命之物。若是很长时间没有弹奏，就会产生罪恶感。琴盒开着的时候，仿佛能感受到它愤怒的视线。明明技艺不精，要是还入手新欢卿卿我我，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。我对其他乐器不是没有兴趣，也想试试不同的材质和卷法的琴弦，但这就像避暑用的别墅一样有种奢侈感。

拥有多把乐器的人当然也存在。不过即使是专业的贝斯手，有些人也只使用一把主要乐器，或者两三把覆盖全种类就够了。这与吉他大有不同。

总体来说，贝斯手比较低调，吉他手却自带光环。吉他手这种生物明明已经魅力过剩，却仍然为了受欢迎而努力，因此演奏技巧日益进步，看起来也光彩夺目。他们大多数都会有很多把吉他，摆着一排分明用不过来的效果器，只为创造出一种被美女簇拥的良好感觉。简直绝配。我完全不会羡慕。倒不如说，也许炫耀着「我家吉他手人气可高了哟」才是贝斯手最快乐的时刻。（此类谈话的对象通常是位鼓手。）贝斯手会将他与生俱来的不正经藏在扑克脸之下。因此，即使看上去不那么受欢迎，也会在暗处先人一步。偶尔被人说变态说不定也是出于这个原因。啊，我想说什么来着……以上都是我一家之言，请不要在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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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很喜欢「旧的不去，新的不来」这种说法。未必每次都会发生好事，但在工作节点之类的时刻，我确实会这么想。

虽然万事成双会安心不少，但字面上两手满满的状态会让人忙不过来。我所拥有的物品与我共度了时光，可以说是我的好伙伴。虽然我向往「独立生活」，但换个角度来看，说不定这只是被过去和习惯所束缚了而已。

五年前能够重拾乐器，是由于当时的我并不拥有乐器。正是因为两手空空，才能接住从未来飞来的幸运球。

如果有朝一日我上了年纪，没法再弹奏乐器，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卖掉它。乐器这种东西，要是作为遗物留给别人就太沉重了，对方是陌生人反倒能安心地转交出去，让它拥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。

状态良好的乐器寿命也很长，说不定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后，它依然能鸣奏出动听的声响。就这样，将我的过去与后继之人的未来相连，在我看来是至高的喜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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